倘若一双眼是自寒铁中淬出的两盏薄胎瓷,灰白翳翳,不似目睛,倒似雪刃新磨时浮起的那一层雾茫。左眼尾一粒小痣,如收剑时溅落的星火,烙在素胚上,成了这浑茫天地间唯一不肯涣散的墨点。万物经他眸中一层无色琉璃膜,纹路仓惶攀升、明灭流转,皆被剔尽了烟火温度,只余清冷冷的形迹。人若与之相接,便觉周身一凉,仿佛被什么极净极空的东西罩住——一整个雪夜无声覆下,逃无可逃,却又分明无物可逃。

他眨目时,睫如风过剑穗,那层薄膜倏地坠下,似香灰落于冰水,轻飘飘地熄了所有摇曳的光。而后又缓缓凝起,周而复始,明明灭灭。这双眼盛不住浓彩,承不住重情,釉下透出的永远是胎底本身的灰白——一如他练剑的心,纯粹得近乎虚无,万物过而不留,唯剩剑影如缕,在眸中循环不休。世人皆道他目如冰雪,殊不知冰雪犹可融,而他是亘古不化的雾凇,凝在剑尖,凝在眉梢,凝在每一寸不肯坠落的空茫里。

偏是这般冷眼,睨人时却无锐利杀意,只一派澄明的空。仿佛菩萨垂目,洞见众生痴惘,却不言不语。那粒痣在眼尾如泪将坠未坠,温吞地烙着,竟似慈悲之印,又似未写完的剑诀最末一笔。他抬眼时,整座山头的雪都映在他眸中;垂目时,又仿佛将整个江湖的光尘都轻轻撇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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