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tes

死与生与死

和舍友聊起各自高中时代的惨淡经历,互相大倒苦水。虽然早已暗下决心不再回忆那段日子,但偶尔的抱怨像挤掉伤口里残余的脓,反而让心里松快一些。只是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,早已像被水泡过的字迹,模糊得难以辨认。于是我顺手点开空间,翻看过去的说说,企图从中打捞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片段。 于是无意中看到很多年前转发的一条内容,是一段《我与地坛》的摘抄: 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;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,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,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 那一刻,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铿锵清晰的声音——在沉闷的午后、在光影斑驳的教室、在窸窣作响的写字声里,他念道: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。那天的天色实在很不明媚,如今回想起,只记得一片无处不在的阴影。那是我高一的班级,尚未分科,整个氛围对文科缺乏基本的尊重,保守估计有九成的人志不在此。语文课是最被轻视的一门课,放眼望去,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写数学作业,像一群虔诚的异教徒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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形塑“大丈夫”:传统中国画中的男性身体意象与阳刚美学

传统中国画中的男性身体大致可分为两种典型范式:阳刚健硕型与清瘦儒雅型。这两种范式看似对立,实则共享相同的文化逻辑,即通过规训身体,消解其感性特质,服务于道德与权力的视觉叙事。 阳刚健硕型多见于与权力、劳动或神圣秩序相关的意象中。例如,韩滉《五牛图》虽以耕牛为主题,但其筋骨嶙峋的牛身不仅表现了农耕动物的力量,更隐喻了“以劳致刚”的儒家德性理念。牛的健硕体态象征着勤劳、耐力与服从,映射到男性身上,则是忠于职守、为社会秩序服务的理想形象。类似地,武宗元《朝元仙仗图》中的仙官形象肩背厚重,肌肉被甲胄层层包裹,身体的力量被转化为神圣守护者的具象化表达,而非肉体魅力的展示。这种对力量的视觉呈现并非为了凸显个体身体的吸引力,而是服务于秩序、忠诚与天命的宏大叙事。仙官的肌肉被甲胄“封闭”,既是对身体感性面向的压抑,也是对神圣权力的视觉强化。 与阳刚健硕型相对,清瘦儒雅型更偏重于“文德”与精神气质的象征。李公麟《西园雅集图》中,文士身着宽袍大袖,身体轮廓被衣饰掩盖,呈现出清瘦而飘逸的形象。这种身体的“隐匿”并非技法上的随意,而是儒家修身理念的视觉体现。宽袍大袖遮蔽了肉体的具体性,突出了“风骨”与“气韵”的精神特质。同样,《李白行吟图》中李白的身体几近虚化,形如烟雾,象征着超脱凡俗与克己修身的理想状态。清瘦的身体并非因贫弱而存在,而是伦理修养的结果,体现儒家“有骨气”而非“有肉欲”的男性理想。这种形象在宋代文人画中尤为突出,如倪瓒、马远笔下的高士形象,身体轮廓模糊,五官淡化,呈现出一种抽象的“君子”图式,凸显了道德与文化的优先性。 然而阳刚健硕与清瘦儒雅两种范式背后,是儒家与道教共同主导的“去感性化”规训机制。这种机制通过压抑身体的感性特质,将男性身体转化为道德与权力的象征器,剥离其作为个体欲望载体的可能性。 在儒家语境中,身体不仅是生理存在,更是德行的外化表现,必须服从礼法、压抑感官。“克己复礼”的理念要求男性通过自我约束,将身体塑造成符合社会伦理的工具。关羽形象在传统绘画中的反复出现即为一例。关羽的肖像画(如《关公图》)并非强调其外貌的俊朗,而是通过威严的姿态、赤面长髯与青龙偃月刀的符号化描绘,将其塑造成忠义精神的视觉化象征。肉体的“肉”被抽象化为忠、义、礼的道德符号,身体的感性维度被系统性地压抑和取代。 道教则从另一角度赋予男性身体神秘的秩序感。在《朝元仙仗图》中,仙官的肌肉虽具肌理,但被繁复的衣饰与甲胄层层包裹,削去了凡俗的触感与情色意味。这种对身体的“封闭”处理,使男性肉身成为半神半人的存在,脱离世俗欲望,获得“神性”光环。道教的修炼理念强调“炼形”与“养气”,要求男性通过节制感官、修炼身体,达到与宇宙秩序的合一。这种理念在绘画中表现为对身体感性特质的刻意淡化,强调其作为神圣符号的功能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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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出悲剧的三幕戏

第一幕:祸起男人心 一张方桌:其坚实的木质结构界定了一个共同存在的空间。一个男人的身体与三个女人的身体相对;一位父亲的目光扫过三位女儿的脸庞。 男人:康华尔贤婿,还有同样是我心爱的奥本尼贤婿,为了预防他日的争执,我想,还是趁现在把我的几个女儿的嫁奁当众分配清楚。法兰西和勃艮第两位君主正在竞争我的小女儿的爱情,他们为了求婚而住在我们宫廷里,也已经有好多时候了,现在他们就可以得到答复。 父亲:孩子们,在我还没有把我的政权、领土和国事的重任全部放弃以前,告诉我,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?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、最有贤德,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。 高纳里尔:父亲,我对您的爱,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;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、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;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;不亚于赋有淑德、健康、美貌和荣誉的生命;不曾有一个儿女这样爱过他的父亲,也不曾有一个父亲这样被他的儿女所爱;这一种爱可以使唇舌无能为力,辩才失去效用;我爱您是不可以数量计算的。 里根:我厌弃一切凡是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,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的幸福。...
Fiction

未尽一笔

倘若一双眼是自寒铁中淬出的两盏薄胎瓷,灰白翳翳,不似目睛,倒似雪刃新磨时浮起的那一层雾茫。左眼尾一粒小痣,如收剑时溅落的星火,烙在素胚上,成了这浑茫天地间唯一不肯涣散的墨点。万物经他眸中一层无色琉璃膜,纹路仓惶攀升、明灭流转,皆被剔尽了烟火温度,只余清冷冷的形迹。人若与之相接,便觉周身一凉,仿佛被什么极净极空的东西罩住——一整个雪夜无声覆下,逃无可逃,却又分明无物可逃。 他眨目时,睫如风过剑穗,那层薄膜倏地坠下,似香灰落于冰水,轻飘飘地熄了所有摇曳的光。而后又缓缓凝起,周而复始,明明灭灭。这双眼盛不住浓彩,承不住重情,釉下透出的永远是胎底本身的灰白——一如他练剑的心,纯粹得近乎虚无,万物过而不留,唯剩剑影如缕,在眸中循环不休。世人皆道他目如冰雪,殊不知冰雪犹可融,而他是亘古不化的雾凇,凝在剑尖,凝在眉梢,凝在每一寸不肯坠落的空茫里。 偏是这般冷眼,睨人时却无锐利杀意,只一派澄明的空。仿佛菩萨垂目,洞见众生痴惘,却不言不语。那粒痣在眼尾如泪将坠未坠,温吞地烙着,竟似慈悲之印,又似未写完的剑诀最末一笔。他抬眼时,整座山头的雪都映在他眸中;垂目时,又仿佛将整个江湖的光尘都轻轻撇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