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舍友聊起各自高中时代的惨淡经历,互相大倒苦水。虽然早已暗下决心不再回忆那段日子,但偶尔的抱怨像挤掉伤口里残余的脓,反而让心里松快一些。只是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,早已像被水泡过的字迹,模糊得难以辨认。于是我顺手点开空间,翻看过去的说说,企图从中打捞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片段。
于是无意中看到很多年前转发的一条内容,是一段《我与地坛》的摘抄:
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;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,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,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
那一刻,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铿锵清晰的声音——在沉闷的午后、在光影斑驳的教室、在窸窣作响的写字声里,他念道:
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
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。那天的天色实在很不明媚,如今回想起,只记得一片无处不在的阴影。那是我高一的班级,尚未分科,整个氛围对文科缺乏基本的尊重,保守估计有九成的人志不在此。语文课是最被轻视的一门课,放眼望去,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写数学作业,像一群虔诚的异教徒。
总之,那天就像往常一样,教室里只有老师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,突然,他念出这句话,笑声便如潮水般涌来,漫过讲台,也漫过我。
我至今仍不理解那笑声从何而来,以至于多年后我还能清晰地记起当时那份茫然而困惑的心情。周围人的笑声不断胀大、胀大,将我包裹得密不透风。
老师也不理解,似乎有些急切。他说:“你们别笑,这是真的。”
这位老师本身也是个妙人,值得大书特书,但今日暂且按下不表。
这让我想起来,高二的历史老师在讲到明清资本主义萌芽时期,突然很认真地说:其实,一个农民本身就是一个“工厂”,他们一个人播种、一个人管理、一个人收获、乃至一个人进行初级加工……
纵观我的中学生涯,这样的老师竟遇到过不少。他们无一例外都任教文科,身上似乎真的怀有某种文科信仰,像是一类遗民,固执地带着那片土地上的泥土,行走在另一个时代的荒野里。在那段总体而言颇为晦暗的岁月里,他们是无数不多的闪耀之处,像阴天里偶尔露出的、刺眼的一线光。我想有一天如果我要向世界倾诉,一定会先讲讲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