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iction

静静

一幅精心装帧的肖像。画框是修长的身形,包裹在深海般幽蓝或石墨样深灰的定制西装里,线条利落,一丝不苟。深金色的发丝,每一缕都驯服地归向脑后,露出饱满的额头,像一片被开垦过的、冷静的原野。皮肤是久居室内的苍白,光线下,骨骼的轮廓清晰而克制,勾勒出一种安静的锋利感。 其实我们都知道水面之下是什么。庞大、复杂、暗流涌动的冰山,勉强露出的一角。那一眼望去令人安心的平静,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、持续进行的战场。
Fiction

《倩女离魂》新编

张倩女:(轻轻抽回手)王生,我不爱你。 张倩女:(眼神飘向远方,似在回忆)自我小时候,所有人都告诉我:你将来会有一门亲事。于是我就开始想象——在每一个不能踏出绣阁的午后,对着每一页泛黄的诗卷,用每一个被允许知晓的才子故事为笔墨,在心里,一笔一画地描摹你。 张倩女:(羞涩一笑)一双总是望着远方、盛着书卷里所有山河的眼,两道舒朗开阔、仿佛能担待所有风雨的眉,和一张带着清浅笑意、似乎总在低吟诗句的薄唇……我还让你有柳七的才情,东坡的旷达,李白的潇洒,元稹的痴心。你是我在四方天井下,用十七年的光阴,为自己虚构的一片苍穹。 张倩女:(目光收回,重新落在他的脸上,声音决绝)我爱的是一个幻觉、是一个幽灵,是我在深闺中,凭一纸婚约和几首诗词,在自己心里描画出的一个文人君子。 王文举:(痛苦而困惑)可你我结发三载,我真心的爱你啊! 张倩女:你爱我什么?...
Quotes

论阐释

艺术模仿论与艺术总不外乎是具象艺术这一假定相辅相成。这就导致,出现了一种辩护:艺术的形式与内容是分离的。在这种区分下内容(模仿了什么)被看作是艺术的本质、核心和意义,而形式(如何模仿)被降级为次要的、服务的、装饰性工具。这进一步导致了大众支持表现论(艺术是主观情感、内心世界的表达)。然而无论是模仿论还是表现论,人们首先关注和讨论的依然是它的“内容”,只不过问题从“它描绘的是什么?”(模仿论)变成了“它想表达什么?”(表现论) 其核心从外部现实转向了内部意图,但内容优先的思维方式没有改变。艺术作品仍然被简单的等同于它要表达的信息或意义(即内容)。 这种认知强化了人们对“阐释”的需要。(关系be like:坚信有“内容”→催生过度阐释。 过度阐释→强化并维持着“内容存在”的幻觉) 阐释最先出现古典古代晚期,世界观剧烈变动(科学启蒙/现实主义)导致了神话体系崩塌。人们进一步开始质疑宗教,文本的适宜性危机出现。神话故事的字面意思被人难以接受……其权威和智慧被瓦解。于是阐释作为一种调和剂,是主动的、创造性的“转换”落后的文本。这可以看出来,阐释行为默认的一个前提是:文本的原始意义/字面意义(原意)与新时代读者/阐释者的价值观、认知框架(要求)之间存在深刻的矛盾和不协调。...
Critiques

在虚构与虚空之间

显然,郑微岚的人格结构中存在着深刻且复杂的缺陷。 观众首先被告知,“妈妈也不在了,妈妈给我读过的那些书好像也都被扔掉了。”早年丧母,母亲遗留的文学作品成为他精神世界的基石与枷锁。这一背景绝非可有可无的装饰,而是其全部悲剧的第一因。这些书籍象征着一个已逝的、被理想化的“符号界”(借用今日精神分析之术语),一个充满意义与认可的世界,他渴望进入却始终感到被排除在外。无论是在日本留学时因书被踩而冲动动手遭退学,还是归国后在家中找不到容身之处的孤寂,他对文学的热爱与自我实现的渴望,遭遇的是来自父亲(“只知道钱的势利眼”)和外部环境的持续否定与忽视。长期的情感营养不良,如同生长在贫瘠土壤中的植物,必然导致其心灵的发育不全——其核心症状便是根深蒂固的自卑。 这种自卑并非美德意义上的谦逊,而是一种主体性的缺失。当李灵等人主动提出想看他的稿子时,他的退缩(“我现在写的还不够好”)并非出于礼貌,而是一种深刻的恐惧:他恐惧自己真实的、名为“郑微岚”的内核一旦暴露于审视的目光下,将被证实为毫无价值,甚至连同他本人在编辑部得以栖身的卑微资格也将一并失去。更具悲剧性的是,当海鸣先生误将“夏光”认作一位女性并为之倾心时,微岚选择了沉默和将错就错。他不敢澄清,因为在他内心严酷的法庭上,“郑微岚”这个名字早已被裁定为“不配”获得如此关注与爱慕。他的沉默是其内在批判者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宣言。 若郑微岚仅止于自卑,那么他或许只是一个令人同情又稍被人厌恶的边缘人。但其人格的戏剧性张力在于他对这种内在匮乏进行了一场创造(亦是最终导向毁灭)——他创造了“夏光”。 夏光,这个聪慧、自信、光芒四射的角色,她是郑微岚的ideal ego的彻底外化与人格化。在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中,主体通过一个外在于自身的、通常是理想化的形象来构建初步的自我认同。郑微岚在现实的“社会之镜”中只看到了一个破碎、卑微、不被看见的影像,于是他为自己创造了一面全新的、完美的“想象之镜”——夏光。她拥有他所渴望却不敢拥有的一切特质:表达的勇气、被爱的资本、存在的分量,甚至是一种略带侵略性的魅力。...
Notes

死与生与死

和舍友聊起各自高中时代的惨淡经历,互相大倒苦水。虽然早已暗下决心不再回忆那段日子,但偶尔的抱怨像挤掉伤口里残余的脓,反而让心里松快一些。只是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,早已像被水泡过的字迹,模糊得难以辨认。于是我顺手点开空间,翻看过去的说说,企图从中打捞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片段。 于是无意中看到很多年前转发的一条内容,是一段《我与地坛》的摘抄: 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;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,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,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 那一刻,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铿锵清晰的声音——在沉闷的午后、在光影斑驳的教室、在窸窣作响的写字声里,他念道: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。那天的天色实在很不明媚,如今回想起,只记得一片无处不在的阴影。那是我高一的班级,尚未分科,整个氛围对文科缺乏基本的尊重,保守估计有九成的人志不在此。语文课是最被轻视的一门课,放眼望去,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写数学作业,像一群虔诚的异教徒。...